私了
赵家睿12岁的侄女有点不对头。一回家,小家伙就蹭蹭蹭冲进房间把门反锁上。
哥嫂离婚,孩子小朵没人要,为了暂时收留她,赵家睿跟老公刘中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。
难道刘中对她不好?
吃完晚饭,赵家睿把小朵叫到身边:“姑妈是不是你的好朋友?你的秘密可以跟好朋友讲吗?”
小朵哇一声大哭起来:“姑父摸我尿尿的地方!”
赵家睿眼前一黑。
猥亵幼女这个词儿,放谁身上她都能信,就是放刘中身上她接受不了。
俩人是高中同学,那时候高中生中并不是没有人悄悄牵手、接吻,可是他,默默奉献,从不表白。放榜那天,两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学,刘中骑着自行车来找她。赵家睿坐在后座,刘中把自行车蹬得飞快,每到一个拐弯,他就猛地一拐,导致赵家睿不得不用手去扶他的腰。刘中愉快的口哨声在明丽的阳光下跳跃。那是他有生以来表现出的最坏的时刻。
大学时,有同学在外面租房同居。赵家睿对此深恶痛绝,她义正言辞的对刘中说,结婚之前,这种事想都别想。
刘中恪守贞洁法则,毕业了也不同居,两个禁欲的年轻人在朋友眼里是可爱的土包子。
他们在一起12年了,刘中诚然毛病很多,他土,轴,上不得大场面,小洁癖还挺多。可是,可是,性侵幼女,真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跟他联系到一起。
赵家睿在卧室里,放幻灯片儿一样回想这个男人。没有任何蛛丝马迹。没有前科。没有理由。生活充满了吊诡的色彩。
半夜,加班的刘中回来了。听到他换鞋的声音,赵家睿悄悄把手机录音打开。
她在黑暗中观察他。
他看上去很疲惫,扶着墙,开灯,看到瞪着血红的眼睛的赵家睿,他吓了一跳。
“怎么了?”他小心翼翼。
“连我都说不出口的事,还需要我再重复吗?”
刘中怔了一会,中途偷看她的表情,眼睛又迅速跳开。最后发出一声决心样的叹息,整个人的气场就泄了:“我那天喝了点酒,没有控制住。”
“控制?!她才12岁!难道还需要控制?!”
刘中颓然坐到床边,以沉默对峙。
如果说赵家睿本来还有什么幻想的话,在这一刻,她全线崩塌。
“你是不是有心理问题?”为了不让事态恶化,她压制住愤怒,努力让一种充满母性情怀的同情慢慢攀爬。
刘中很深的看了她一眼,又垂下头去。
就这样大约沉默了一个白垩纪,刘中终于开口了——这种令他自己都不齿的嗜好已经延续很多年。年幼的小女孩尚未发育的胸让他亢奋。他像疯子一样迷恋她们的柔弱、无辜、纯净。他知道自己很变态,他对不起自己所受的教育。可是他无法克制。
他嗷嗷哭了,好像受伤害的是他。
赵家睿的手机在床头柜上作响,屏幕亮起来,显示有短信。刘中瞟了一眼,他一下子跳起来:“你在录音?!”
两个人同时扑上去抢手机。以前没打过架,不知道男人的力气那么大,他轻而易举地把她掀翻:“你想去告我?”他的愧疚全部消失,愤怒像沙尘暴向她空袭。这是她数十年来最最亲爱的人,他们同床共枕,把除了工作之外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给了彼此。可是他们如此陌生。
这场挣扎庞大的史无前例。
刘中对赵家睿所有的好,都真实存在过。儿子才3岁,他不能有一个劳改犯爸爸。他是一名老师,他还很年轻,前程似锦。“大义灭亲”这个词,安装在现代人身上已经不会令人肃然起敬,顶多是叹谓,更多的,是看笑话。
身体里有两个小人,一个说,算了,如果不是他肯收留小朵,她哪有这么好的房子住,这么好的学校上?再说他都发誓要痛改前非,把事情捅出去对谁有好处呢?
另一个说,纵容罪恶就是同犯!
三观在赵家睿内心澎湃翻滚。
第二天早上,在书房窝了一夜的刘中红着眼睛跑过来。“我想了一下小朵的问题,可以把她送去寄宿小学,大不了我多接些讲座。”
这个问题赵家睿不是没想过,他说的寄宿小学是个外校,费用令人咂舌。
他上班已经很忙很累了,还要接更多外面的活,他拿健康在赌。
“你哥还想买房子,我们能支援他就支援他一点。”他还说。
哥哥当初想买房子,刘中的第一反应是她爸妈要是拿钱给他,立马翻脸。因为赵家睿和刘中买房子时老人没出钱,他很生气老人留着钱时刻准备偏向“别人”。
赵家睿沉默了一会,从内心深处接纳了这样的交换。
第二天,两人一起去跑小朵转学的事。手续复杂,且因小朵的户口在小镇上,成绩也不咋的,学校不想收。于是刘中各种托关系说好话想办法,殚精竭虑。共同的目标很容易让两人统一战线。他们逐渐化敌为友。
跑了半个多月,终于搞定。赵家睿跟小朵讲道理:“每个人都会犯错,哪怕是好人,人都不是片面的……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别人一次机会呢?还有啊,女孩子的秘密,知道的人越少越好,知道吗?”
小朵懵懂地看着大人的世界。
哥哥得知赵家睿把小朵转到外校,惊讶到下巴脱臼。每年6万块的学费,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奢侈。转学那天,这个极不负责任的父亲跑来送女儿。他极力表现着对自己人生态度的愧疚。
“我就是太草率了,婚姻草率,生娃草率,娃长这么大,还觉得她是个累赘。你看你跟刘中,文化程度高,境界不一样。”
刘中专心开车,不敢看他。越是这样,哥哥越是卖了命地说说说。他凌乱的唠叨和恳切的感激,像夏日的骤雨一般,突然而至毫无章程乒乒乓乓一通乱响。
安顿好小朵,哥哥故意当着赵家睿两口子的面叮嘱她:“你看姑妈跟姑父对你多好,等你长大了,一定要把他们当亲爹亲妈一样孝顺,知道吗?”
小朵执拗地一扭身子。
“这孩子,太不懂事。”哥哥在她头上猛拍了一掌,歉意地冲刘中笑。
刘中尴尬地转了一下身子,哥哥故意又绕到他面前,继续冲他笑。
刘中明明在躲,哥哥偏偏盯死他,一点不放开。
这时小朵发现她缺一个热水瓶。赵家睿去学校的小超市给她买,哥哥执意跟去。付钱的时候,他忽然问:“刘中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?”赵家睿一惊,哥哥看起来不太灵光,实则比猴儿还精。她转脸看着他,想从他的表情里一探究竟。
哥哥叹了口气:“不管怎么说,你是我亲妹子。”他的潜台词是,你怎么选,我都听你的。
赵家睿垂下眼皮,表示听懂了。
回家的路上,刘中说要从西边走,他要去超市买水。本来不关哥哥什么事儿,但他偏偏冒了一句:“车上不是有吗?!”刘中解释,这半瓶水在车上放好几天了,车上有甲醛。刘中说:“就你们文化人屁事多,我看你还是不渴,要是困在沙漠里面,连尿都得喝,还甲醛!”
气氛与来的路上简直是天壤之别。接下来哥哥又叨叨了一些陈年烂事,充满着对刘中的不恭敬。刘中一直在忍。
终于把他送走,刘中很不耐烦。他为了小朵的事耽误不少时间,当牛做马伺候她的家人也罢,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她哥的戏谑。他忍不住责备赵家睿:“你是不是跟他们说了什么了?!”
赵家睿一下子爆炸:“你有没有搞错?!”
正吵着,赵家睿忽然接到母亲的电话。没有说感激,只是关心她的身体跟精神。赵家睿听出,她的前嫂子给老人打过电话,全家人都知刘中是个小气鬼,对于他忽然间的选择,大家在震惊之后纷纷以小人之心胡乱揣度,后来给小朵打电话,终于模棱两可地猜到了一点什么。
命运再次将赵家睿推到两难的境地。她的选择,必须与更多人达成共识。这个难以启齿的秘密无法掩盖。对小朵的好,她卖不了人情;对刘中的宽容,她也未有如愿以偿地站上道德高地。
这场龌龊地交易从根上就烂掉了,此刻赵家睿对自己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恶心。
刘中显然也很疲惫。他觉得自己已经为犯下的罪恶买单,但是他们欲壑难填。
冷战了几天,刘中态度嚣张,这让赵家睿差不多已经放下的报案的念头,又时常若隐若现。
一个女人,接受了交易,还谈什么尊严。
两天后的一个清晨,刘中出差,赵家睿遽然惊醒,梦中断了,却还真实地留存在脑子里,当时她站在荒芜的十字路口发疯,怎么走,怎么选,怎么办?
心烦意乱中,无心再睡,干脆拿过手机刷朋友圈,一段毒鸡汤跃入:“其实你无需考虑怎么抉择,因为命运不会听从你的抉择。”
人生的暗示与隐喻真是无处不在啊。
赵家睿狂躁地扔下手机,冲进卫生间,她把牙龈刷出血,恶狠狠地想,想我还指望谁领我的情呢,我从根本上就是自私,这件事走到今天,我得给每一个人三叩九拜,感谢他们成全我的罪恶和自私才对。
就是这时,电话毫无预兆地响了。是一个陌生号码。那人说:“我是晓盼的母亲,我想找你谈谈。”
过了一会儿,那个人来了,是一个得体的中年女子。就座后,她摘下墨镜,拿出一份合同,开门见山地说:“你丈夫的事情,不知道你知道多少?我女儿晓盼是他的学生,也是学校4个站出来的受害者之一,去年我们投诉到学校后,校方要求私了,学校和你们家各赔偿10万。可是到现在,他们的钱都拿到了,我的还没有兑现。”
赵家睿僵硬了一分钟。
女人为保全巢穴挺身而出挡子弹,却不知接下来是枪林弹雨将她洞穿。命运呼之欲出,再也无法螳臂当车。
“为什么要私了?”赵家睿艰难地说:“私了就是纵容做恶。你去告他吧,我跟你一起。”
白晃晃的阳光跌下来,赵家睿在短暂的眩晕之后努力站直。
她终于解放了。
错别字大王本着对读者认真负责的态度今天请了校对,这篇再有错别字,校对奖金就喂鱼。
赞赏
人赞赏
预防白癜风的方法有哪些北京治白癜风的最好医院